李正茂：中国联通3G并非电信业发展的全部

时间：2005年12月13日
地点：中国联通公司总部
对话人：中国联通副总裁李正茂
《中国电子报》总编辑郭忠良

数字化家庭驱动信息产业发展

郭忠良：当前，3G已成为电信业关注的热点，同时，固网运营商也在不遗余力地推广宽带应用。作为电信行业的专家，你能否谈谈哪些因素将有效拉动我国信息产业未来的发展？
李正茂：我认为，3G、宽带无疑将成为电信业未来发展的主旋律。移动通信的下一个浪潮是3G，而基于互联网的宽带的重要性不亚于3G，数字化家庭将成为未来的发展驱动力。未来电信业的发展将不能再依靠过去那种以话音为主、依赖装机数增长的传统发展模式，数字化家庭将催生用户多样化的通信、信息与娱乐需求，创造巨大的市场空间。
现在，舆论聚焦在3G上，但3G不应该是电信业发展的全部，还有一个重要的增长点是宽带。从国情看，目前我国的电信消费还仅仅处于初级水平，而宽带必然是面向数字化家庭，以家庭信息化为标志的新一轮宽带服务将极大地促进我国信息产业的发展。通信行业有一句名言，叫做“无线的带宽是有限的，有线的带宽是无限的”，就是说，手持终端所能够消耗的带宽非常有限，信息化水平的提高还要依靠有线的无限带宽。数字化家庭将成为下一轮推动整个信息产业发展的最主要的动力。
郭忠良：从你目前了解的情况看，数字化家庭背后的市场有多大？哪些应用将成为主流？
李正茂：数字化家庭或者说家庭信息化对于信息产业“十一五”时期甚至更长远的发展非常重要，其重要性绝不亚于3G。因为，随着电脑及各种家庭信息终端的普及，机顶盒也会很流行，宽带会变得更有用武之地，如果100M宽带入户，那么市场空间会变得很大。我最近看到的一个权威机构的预测称，到2010年，宽带接入和接入背后的增值电信市场，仅家庭这一部分，市场规模就高达2200亿元。如果真是这样，家庭信息化的规模可以说已经超过了我们电信老大哥现在一年的收入水平。
宽带使得多种应用的开展成为可能。一旦带宽达到100M，IPTV将轻而易举。我近期到香港出差，看到香港一家很有创新精神的公司叫香港宽频，已经开通了60个频道，而且是互动的。在视频通信方面，远程教育的启动可以让学生直接与老师交流；带宽也将不再成为远程医疗的瓶颈，老百姓将有条件使用这方面的服务。宽带还将带来娱乐方式的改变，比如可以开通互动点播，只要家里的音响能够达到一定的效果，消费者将来完全可以在家里在线卡拉OK。
郭忠良：在接入方面，有些运营商已经准备针对特殊用户群提供2M以上的ADSL服务，但资费水平也会相应提高。对运营商来说，要让1000M带宽入户，是否需要很大的投入？在资费上用户能否承受？
李正茂：现有的512K ADSL上网只是一种过渡，并不是真正的宽带。我们认为，真正的宽带至少要到10M，甚至100M，并且向每个家庭延伸。从这个角度讲，真正的宽带目前还没有到来。
向家庭提供100M带宽其实并不难。但是，我们目前在宽带领域的推动力度还不够，消费者也没有意识到，花今天同样的钱以后可以得到100M甚至是更高的带宽。香港宽频已经在向当地的家庭提供100M带宽接入。我们惊讶的是，他们提供的是平均100M的宽带接入，并且保证任何时候不低于80M，价格是每月138港币。而且，香港宽频已经推出了1000M带宽到家庭的服务。
从成本方面讲，在用户端提供10M的带宽和提供100M带宽的成本几乎没有太大的区别，但从512K到10M则是技术上的跨越。

联通仍是电信业竞争主体之一

郭忠良：今年是中国联通成立十二周年，中国联通的成立也是我国电信业打破垄断的标志性事件。你在中国联通工作多年，能否简要总结一下公司这些年的发展都取得了哪些成就？另外，又有哪些教训需要在今后加以借鉴？
李正茂：联通成立的最大意义是拉开了电信业改革的序幕，极大地推动了中国电信业的发展。联通是电信改革的一面旗帜，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现在虽然不能说是由弱变强，但可以说是已经发展成为电信业竞争的主体之一。
成立十一年来，联通最主要的经验就是战略上的成功。在成立的前5年，联通的策略是“无线起步，移动先行”；在第二阶段，联通采取了“两新、两高、一综合”的策略，在第三阶段，联通的策略是“移动为主，综合发展”。有几个数字可以反映联通的发展。一是用户规模，联通目前已拥有1.25亿移动电话用户，成为全球第三大移动通信运营商和第二大CDMA网络运营商，而且，追赶全球第一大CDMA运营商Verizon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二是收入规模，联通已经从成立之初的几亿元成长到近800亿元。三是综合业务，联通除了移动通信之外，长途、数据、互联网业务在国内都已成为竞争的主体。四是资产规模，联通总资产超过2200亿元，净资产2004年达到840亿元，2005年还会增长。五是资本运作，2000年，联通海外上市时以净资产70亿元，募集了56.5亿美元的资金。后来，又在上海证交所A股上市，以及后来的增发，募集160亿元资金。这可以说是国有电信运营企业在资本运作方面取得的巨大成功。
郭忠良：中国联通是国内六大运营商中唯一的全业务运营商，与国外的一些全业务运营商相比，从目前的运作情况看，联通在哪些方面具有优势？有没有可以与国外运营商互相借鉴的地方？
李正茂：联通是全业务运营商，但并没有进行全业务运营，而是有重点地发展。比如，联通在发展过程中没有选择从事市话之类投资大、回收时间长的业务，而是仅在天津、四川、重庆三地进行市话业务试点。
联通的做法与国外全业务运营商的做法不同，因为国外运营商面对的是大规模的市话用户群。因此，联通不会因为自己是全业务运营商就会去全面发展，我们未来依然坚持“移动为主，综合发展”的战略。今天，中国还只有两张移动运营牌照，既然有了移动牌照，我们为什么不认真搞好移动通信业务？
郭忠良：2005年年初，常小兵董事长曾经在内部会议上提出CDMA网络要在2005年实现赢利。当时，这一目标的提出曾经让业界为中国联通的发展捏了一把汗。你认为对于刚刚运营C网三年多的联通来说，这个要求是不是过高了？
李正茂；2005年，联通C网运营已经进入了第四个年头，我认为赢利的要求不能算高，而是很恰当。如果是在C网运营的前三年要求实现赢利，目标应该是有些高，而且，那种对发展速度要求过高的做法也过于短视，会产生副作用。联通C网在第三季度已经实现了运营赢利，并且正在进一步好转。
郭忠良：联通C网2005年10月在澳门开通，这是国有运营商首次在祖国大陆以外地区启动网络运营，你认为，这将为运营商的国际化提供哪些借鉴？
李正茂：联通澳门C网的运营是我国内地电信运营公司首次在大陆以外地区获得移动运营牌照，这与其他国有电信运营企业实施的“走出去”战略不同，其他运营企业都是采用资本运作的方式，而联通澳门C网是直接竞投运营牌照，在当地建网经营，这种方式的意义更大。

正确看待WTO对运营业影响

郭忠良：现在，中国加入WTO已经5年了。按照加入WTO的承诺，我国在移动话音、数据业务、国内有线业务和国际业务等基础业务领域将取消外资进入的地域限制和时间限制。在WTO的后过渡期，你认为我们应该以何种姿态面对来自国际运营业的竞争？
李正茂：目前，在增值业务领域，实际上已经有大量的外资进入。比如，联通就已经和韩国SKT成立了合资公司联通时科。在这方面，我国的电信市场已经很开放，并且，无论在数量上还是质量上都很可观。可以说，在增值业务方面已经比较好地兑现了WTO的承诺。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在基础电信领域。根据我国加入WTO的承诺，外资进入中国可以从三个城市开始，然后逐步扩展到全国，股权可以从25%%增加到49%%。但这个领域目前还没有外资进入，来自信息产业部的信息表明，目前还没有国外大型电信运营企业申请进入基础网络建设领域。
郭忠良：早在加入WTO之初，业界曾担心外资进入对国内电信市场会形成强烈的冲击。从目前的情况看，为什么外资没有大规模涌入基础电信领域？
李正茂：外资没有大举进入中国基础电信领域，我认为有两个原因：一是过去几年里，欧美有实力的电信公司由于3G巨大的投资需求，银行负债很高。这时，很多公司不会冒着风险将很多资金投向一个自己并不熟悉的市场。第二，很多国家的电信市场都非常开放，在其国内的竞争已经进入白热化，没有精力顾及其他市场的竞争。如果这些国家的市场饱和，竞争态势也稳定了，那么，它们可能会考虑扩张。
其实，国外运营企业也在关注中国市场。在加入WTO之前，由于当时电信行业的利润很高，增速迅猛，许多人把中国市场看成是一块“大肥肉”，认为只要咬上一口，都能吃成胖子。但随着国内电信市场的逐步开放，竞争变得异常激烈，电信业的增长态势趋缓，赢利水平也在下降，过去那种高利润的时代不会出现。在这种情况下，海外投资人也要考虑回报。
另外，电信业目前的投资方式也与过去大不相同，电信企业可以通过股市直接融资。普通投资者和机构投资人不需要直接投资，只要购买电信公司在海外发行的股票即可成为股东。
郭忠良：在运营业“走出去”的问题上，有一种观点认为，只有在国内市场做到最大的运营企业，在海外运营才能获得成功。你对这种观点怎么看？
李正茂：我不同意这种观点。运营商在海外运营的成功与否，与其在国内的规模大小没有直接关系。当然，大公司的资金实力比较雄厚，但规模稍小的公司，如果在某些方面确实具有核心竞争力，以及相当高的管理水平，走出去会更容易成功。
比如，十多年前，Vodafone只是一家英国的小公司，其规模根本不能与有着100多年历史的英国电信相提并论。但现在，Vodafone的业务走进了全球30多个国家，而英国电信基本上还只是在英国本土作战。目前，英国电信的转型目标宏大，方向也是正确的，但成功与否，还要看其企业的机制和执行能力。传统电信企业最大的问题就是机制，这些企业若按照传统的思维方式考虑问题，员工的数量又很多，因此不容易转型成功。一个非常典型的例子是AT&T，它的转型已经持续十年，结果依然是不成功，最终逃不脱被收购的命运。

转型需要认清“二元结构”

郭忠良：转型是电信业贯穿2005年的热门话题，国内外电信运营商，特别是固网运营商都在纷纷实施战略转型。作为电信专家，你能否谈谈这种转型背后的技术驱动力？
李正茂：目前，电信业呈现出一种非常典型的“二元结构”。所谓“二元结构”，是指在网络层面上电信网和互联网的共存。互联网在发展的20多年间，其地位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在互联网发展的初期，作为独立于电信网的新体系，它采用了与传统电信网的电路交换技术不同的分组交换技术，来满足人们的数据通信需求。随着互联网技术、业务、应用的不断发展，互联网所提供的业务已远远超出了电信网所能提供的范围，比如，VoIP和即时通信就非常具有冲击力。另外，在视讯通信方面，互联网也走在了电信网的前面。更重要的是，互联网的一些思想也已经向电信领域渗透，电信网开始受到互联网的冲击。
电信业要真正实现可持续发展，应该充分吸收互联网技术的优点，根本的出路在于电信网的IP化。这种IP化并不是把电信网改造成互联网，而是吸收IP技术的优点，提供更为多样化的服务。
郭忠良：电信网顺应“二元结构”趋势实施转型，需要注意哪些问题？
李正茂：现有的电信网无法提供多样化的服务，存在一定的缺陷。但是，它已经运营了很多年，折旧后的成本很低，主要的成本是运维方面，因此还是非常经济的。电信网络IP化的过程中，要充分认识到网络“二元结构”的趋势，注意处理好互联网与现有电信网之间的关系，这两种网络将长期共存。电信网IP化之后，应该能够提供包括即时通信、VoIP、VOBB等在内的一系列现有互联网上的应用，同时还要提供商用级别的服务，使这些应用纳入到良性循环的轨道上来，避免陷入低质、低价的境地。
郭忠良：从全球的发展看，国际运营商现在也在积极推进转型，有的运营商甚至已经推出了一些融合业务。你认为国外运营商的转型有哪些地方值得中国运营商借鉴？
李正茂：国际运营商的转型模式多样化，它们的转型与其经济环境、监管政策密切相关。其中，日、韩的经验值得借鉴。两三年前，日、韩运营商纷纷介入传媒娱乐领域，取得了很好的成效，保证了收入和企业利润的增长，这正是转型需要的效果。
美国市场的情况比较复杂。许多人认为，美国电信业改革有许多失败的地方，但也有成功之处，即充分地引入了竞争，极大地促进了科技的进步。在美国，传统电信企业要么没有转型，要么转型得不够成功，都在走下坡路，典型的事件就是AT&T被收购。不过，美国电信业在监管方面比较开放。由于美国是完全的市场经济，一旦企业的运营出现问题，就会通过资本市场解决，由此引发了大量的兼并和重组。而日、韩及中国的情况恰好相反，没有出现大规模的兼并重组，运营商都在各自良性发展。

传统电信服务向“TIME”转变

郭忠良：电信业转型将引发产业链的变化。过去的产业链包括运营商、设备制造商、服务和内容提供商等环节，今后，随着转型的深化，你认为传统的电信产业链将发生哪些变化？
李正茂：产业链的变化可以从两个角度理解。
从过去的历史看，以往的产业链是运营商、设备制造商、集成商(包括软件开发商)和终端厂商共同组成，这个产业链非常健全，也带动了电子信息产品制造业的发展，每年的产值都能达到几千亿元。
从现在的转型看，目前电信业已经形成了新的产业链，新的互联网经济的特征使得电信公司逐渐向网络提供商的角色转化，同时，社会上新兴的服务提供商SP、SP上游的产业链重要成员CP，也与网络提供商一起形成了新的产业链。这个产业链目前发育得还不够完全，但是，三到五年之后，它将带动整个信息业价值链的增长。这将带动我国信息产业出现一个非常大的提升。
目前，电信行业的从业人员主要局限在几大电信运营公司，六大运营商的从业人员数目加起来有上百万。而信息产业部公布的数据表明，目前，中国的SP已经超过上万家，从事电信增值服务的从业人员已经达到了100万。将来，由于大量CP的进入，会带动新的就业机会的增加，这种机会对学历的要求比较高，也将带动普通高校的教育和就业机会的提高。
郭忠良：在向综合信息服务业转型的过程中，作为产业链主体的电信运营商的发展方向将发生哪些变化？
李正茂：电信业在向综合信息服务业转型的过程中将同时面临机遇与挑战。3G、NGN、ADSL2、Wi-Fi、WiMAX、FTTX等新技术不断涌现，推动传统电信业向综合信息服务业转型。同时，日趋多样化、复杂化的用户需求也要求电信业开拓新的广阔天地，多媒体化、个性化、无处不在的特性都是用户对通信产品提出的新需求，这就在客观上要求电信运营商能够在一个平台上为用户提供综合性的信息服务。
在向综合信息服务转型的过程中，新技术、新业务、新需求不断涌现，客观上要求电信行业的产业价值链向多元化、网络化方向发展，同时也创造出新的产业群和巨大的市场空间。因此，传统的电信业务将迈向“TIME”时代，即“电信+信息服务+媒体+娱乐”。经过一年多的思索，联通公司已经形成了这样的看法：传统的电信网络正在从以电信为基础向综合信息服务、媒体、娱乐等领域延伸。我们认为，电信服务唯有向“TIME”模式转型，才能创造出新的业务以及收入和利润的增长点，才能实现可持续发展。
郭忠良：运营商向综合信息服务商转型，是否意味着运营商的定位将发生转换，逐步发展成向产业链的上游做增值？
李正茂：对于运营商向上游做增值的问题，我们内部也有讨论。我认为，电信运营商的业务向媒体、娱乐领域延伸是必然趋势。但运营商需要处理好这样一种关系，就是一定要有选择性地进入，选择自身具有强大优势的领域，并且有重点地进入，而不是全面进入。运营商只不过是成为该领域的一部分。电信增值业务领域的空间巨大，不会因为电信运营企业的进入就变得狭小。
郭忠良：中国联通会不会介入内容服务业？
李正茂：对于内容领域，我认为，目前运营商还不会介入，因为音乐等娱乐节目的制作不是电信运营企业的强项。但电信运营商可以参与其中，比如，通过投资的方式，或者做网上音乐，因为文化领域的投资政策是开放的，运营商的加入可以促进文化事业的发展。

 个人简历

 李正茂

1962年生，1982年毕业于四川大学无线电电子系，1985年在电子科技大学获硕士学位，1988年在东南大学无线电工程系获得博士学位。1988～1994年，在电子科技大学从事教学和科研工作，曾担任副教授、教授、科技处副处长、国家级重点实验室主任、国家"863"计划通信技术主题专家组成员、科技部和信息产业部联合成立的3G研究开发领导小组成员。1994年加盟中国联通，历任无线通信部部长、技术部部长、公司副总工程师。2000年赴香港担任中国联通股份有限公司执行董事、副总裁。2002年任中国联通云南分公司总经理。2003年12月起担任中国联通公司副总裁、董事。
李正茂与《中国电子报》有缘。1992年，在《中国电子报》与有关部门共同举办的"振兴中国通信产业"研讨会上，作为当时最年轻的"863"专家，李正茂针对打破垄断的主题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引起了与会者的关注。